主题：人民日报点名感叹的中医老炮潘德孚，如何被非法行医16年

对我的拜访潘老爷子还是很认真，安排学生架好摄像机，真有意思，那本来是我的职业。我说老先生看上去身体很好啊，中气十足的。他理了理大围巾，把脸抬起来，说自己其实鼻子里面生了病，现在正逐渐好起来。

我忍不住调整了一下潘老学生的摄像机角度，要求老爷子坐在我的正对面。早晨9点的太阳正好照在墙上，映得老先生的眼睛闪亮。“老师理解我作为摄影师的职业病，总在寻找眼神光，即便是不拍摄的时候，看不见你眼睛有光，我会坐立不安的。”

“中医第一就是要望诊，我们做的是同一件事。”潘老爷子很理解地点点头，他说话的时候有点鼻音，带着不少温州腔。“来看病的人常说其他医生说他们过几个月就会死掉......我说你别听他们屁话，像你这样的精神，能死得掉吗？那些说你几个月会死的医生，你千万别找他。因为你找他，他就可能几个月把你搞死，他们有的是搞死人的经验。”

这老炮，随时开火啊！话题永远离不开医。我见过不少中医有这个习惯：乐于批评别的中医，勇于打击西医，天上天下，唯我独尊......说真的，我不敢恭维。

但是老先生的话，确实让我又想起父亲了，就像每一年我都在问自己几遍，如果今天我父亲还在，刚查出癌症的话，我会怎么办？应该怎么办？我能帮助到他吗......

潘老爷子：“有些癌症患者一被查出癌症，医生就说什么什么时候死亡，这些医生又不是阎王，他有什么资格判决生死啊？”

是的，如果父亲当年生病，不要慌慌张张去听某些医生的建议化疗、放疗、核疗......如果就安安静静在家呆着，肯定会活得更好更有质量。当然，更重要的是我们完全没有准备，不知道癌症来的时候，怎么面对？

潘老：“中医不说癌，我们叫肿瘤。癌症是一个总的概括，实际上开始的时候就是身上有了肿块......实际上人只要活着，生命就有很强的自组织能力，这种自组织能力会把身体上的肮脏腐败自动清除掉。但当人身体无法自动清除这种肮脏的时候，它可能会留在体内，这种体内留着的东西被叫做癌症。我不承认有癌症，只能称为被癌症......”

我知道的，五年前开始潘老爷子一直在传播“天下无癌”理念，他常打一个很简单的比方：黄河发大水是河道泥沙堵塞河道，但是，研究治理黄河发大水，不应该去研究泥沙的分类，去研究如何消灭泥沙，而是研究大自然中宏观的有关问题，例如山林、雨量、气候、河床坡度等。

至于西医还是西疗，文化还是文明，那是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关心的问题吧？对于癌症也好被癌症也罢，肿瘤或者肿块，有什么区别呢？既然他们跑进家里来了，怎么办啊老师？这才是老百姓关心的。

“实际上中医治疗肿瘤要选的路多了，只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。无论疗法多少种，思想只有一种，叫做——不害怕！”

“不用关心指标......”

“指标当屁用......”我话还没说完呢，一个炮弹就呼啸而来。

“我29岁的时候得了肺结核，怎么办？那时我爸爸死了，已经独立生活。后来没工作，我就只好自学中医。 那时候我已经订婚了，就跑到老婆家住，找我的小舅子给我灸，灸什么呢，灸膏肓穴，灸了两个月，什么病都没有了......”

当时为什么只灸这个地方呢？我相信这是个案。

“我当时理解，中医说膏肓穴是强壮穴位，就是只要让自己强壮起来，你就是得了什么病也都不怕。所以，我就认准膏肓穴，长时间的灸......”

我读过老先生一些文字，知道他从小就不服输，不肯低头随大流，好像读书的时候就被开除过两次，一直属于异类。死里逃生之后，潘老先生说在看待疾病上有个非常大的收获——“概念上的收获”。我慢慢明白，一生特立独行耿直不阿的潘老爷子，表达上很多时候有点“自言自语”，跳跃性极强，一旦脱离了语境，外人看他的言论，就是一个狂人、疯子，不明所以。

“我提‘是生命生病不是身体

老先生从小就不服输，一直属于异类

生病’的时候，是看了一本美国纽约州儿童心脏病医院的主任医师罗伯特（音）先生的书得到的启发，他写的《西方医药中的错误》，列举了许许多多医疗错误，在1978年发表出版，我看到的是1982年广州科技出版社出版的。”

在那本书里，潘德孚发现了一个问题，就是西方都是用外科医生作为内科的病理学家，然后提出来的所有的关于疾病的假说。“我把书本的精华思想总结一下提出来：是生命生病，不是身体生病。于是呢，凭着我的行医经验，慢慢地琢磨它，最后又突破了这个定义......”

我有点跟不上老先生飞扬的思路，他声若洪钟开始慷慨激昂地说他研究的阿是穴，说西方“市场医疗”弊端，说制药公司背后的阴谋，说身体伟大的自愈力......

对不起老爷子，您的思想太丰富语速太快情绪太高昂，容我走神一下。我的脑袋里自己开始放映同样是美国人的作品《肖申克救赎》，想起那个长得跟潘德孚老先生有几分相似的摩根费曼，还有他的朋友银行家安迪，想起安迪为了生存，怎么坚韧智慧地用一个小凿子挖出了一条隧道突出重围逃离监狱......

我想起还有电影里的经典台词：

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上帝。如果你自己都放弃自己了，还有谁会救你？每个人都在忙，有的忙着生，有的忙着死。忙着追名逐利的你，忙着柴米油盐的你，停下来想一秒：你的大脑，是不是已经被体制化了？你的上帝在哪里？

今年1月的时候，潘老爷子邀我去温州，说他正好会和几位中医教授对话，我可以去好好记录一下。可惜我的时间有冲突，不能前往。

2016年1月15日，潘老爷子终于“获得”了参加“鹿城区社会医疗机构第四周期医师定期考核业务水平”的资格，这个被注销15年的诊所医生，靠下一代的跑腿拉关系，总算把什么证件都凑齐了，可以参加考试。在全家动员下，年逾八十岁老先生被迫同意参加考试。

2016年1月16日进到考场，分来了一张试卷题目，看见“肾，五行医主水或是什么?” 这样的题目时候，这位中医老跑就火了，在试卷上写了首打油诗：

八十中医考诊所，医政设定重重关；学生都是教授辈，如今入考幼儿班。

老先生想想气不过，再加了16个字：著作等身，不值此纸，如此荒唐，天下奇闻！

然后立即交卷，离开试场。
几个月前，潘老爷子给我发来消息，说是要一些野生的珍珠入药，说他身体有恙，本人需要。没两天，老爷子又给我消息说他的徒弟已经找到，表示了一下感谢。
昨天，忽然有朋友说潘去世了......
我有点意外，但是不奇怪。
就像我的另一位中医朋友说的：“老爷子觉得没意思了，走了......”■